文明融合论之：人类社会发展史新说

1989 年夏天，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发表《历史的终结》一文。1992 年成书后名为《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福山提出，现代自然科学的逻辑驱使人类通过合理的经济过程满足无限扩张的欲望，“寻求承认的斗争”驱使人类寻求平等的承认。这两股力量最终导致各种专制暴政倒台，推动文化各不相同的社会建立起奉行开放市场的自由民主国家。人类历史的前进与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正走向终结，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将成为人类政府的终极形式。

随后发生的东欧剧变与苏联解体，标志着东西方两大阵营围绕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意识形态斗争的冷战的结束。西方资本主义阵营的全面胜利似乎为福山的理论提供了真理般的佐证。因此，在西方世界，无数人将福山的这一论断奉为圭臬。

然而，进入 21 世纪，世界并没有如福山所预期那样——各个国家全部转向美国体制，世界也没有因“历史的终结”而宣告和平。“9·11”事件、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叙利亚战争、2008 年的金融风暴，让福山的历史终结论饱受诟病。

特别是近年来，中国强势崛起，美国相对衰落。这使得美国上下都陷入霸权式微的焦灼之中。于是，2016 年，急病乱投医的美国推选出了“不靠谱”的特朗普总统。他不顾及现代国家间的平等、民主等传统价值理念，强势推出“美国优先”战略之药方。这让美国“民主”体制饱受诟病。民主“灯塔”一时变得黯然失色。2022 年俄乌战争爆发，全面转向西方体制的俄罗斯又开始露出咄咄逼人的“獠牙”，让西方世界特别是欧洲措手不及。

中国的崛起、俄罗斯的挑衅、美国民主的失色，这些都逼着弗朗西斯·福山不得不承认，如果美国不能阻止中俄主导世界，那么“历史终结论”真的要被终结了。看来，福山已经开始对自己的理论不那么自信啦！然而，美国到底能不能阻止中俄崛起？中俄崛起是不是一定要取代美国来主导世界？中国和俄罗斯的模式是不是就代表着历史发展的方向？历史到底有没有终结？世界又将走向何方？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从纷繁复杂的历史过程中，把握其演变逻辑和发展大势，寻找相关答案。

实际上，历史有没有终结？这个问题是“人类从哪里来”“人为什么而活”“人类到底走向何方”这一类千古大叩问的延续。围绕这些灵魂级问题，历史上无数伟大的哲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伦理学家、经济学家，等等，都进行了充分的探讨。如中国古代的孔子、老子、韩非子，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中世纪的奥古斯丁，近代启蒙运动以来的孟德斯鸠、卢梭、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等，都进行了思想深邃、逻辑清晰的理论探索，形成了儒家思想、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神学等结构严谨、观点鲜明的思想体系。

这些产生于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思想，虽然在很多观点上针锋相对，但在研究思路上大体相同。都是从探讨人性开始，然后分析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从而建立适合人性的政治、经济等制度体系。通过制度体系推动实现社会的有序发展和人类的幸福生活。这条思路可以简要地概括为：人性——关系——制度——幸福。

比如中国儒家思想，从人性本善出发，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存在不证自明的“亲亲”关系，然后将心比心、由此及彼、推己及人，从爱父母子女到爱父老乡亲，到华夏族人，到蛮夷戎狄，最后到世界充满爱。基于这种“亲亲”人性，儒家先后提出以“尊尊”（尊重在尊位的人）为核心的西周邦国宗法体制和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封建专制体制，并期望通过礼乐教化使全体人员都自觉遵守这些体制，各安其位，各尽其职。这样，国家就会长治久安，直至最后建立“天下为公”（权力公有和财物公有）的大同社会。

再如西方自由主义，从自然人性论、理性人性论出发，认为人类从自然走来，与生俱来拥有自私的欲望和理性选择（自主意志）的特性，为了实现个人的自私而不影响别人的自私，大家在进行经济自由竞争、创造财富的同时，让渡出一部分上天赋予的权利，构建起三权分立的政府以保障和推动实现每个人的自由、民主、平等和幸福。

再如马克思主义，从人的社会性出发，认为人的本质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人的本性就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即劳动或实践。人性不是先验或永恒不变的，而是随着人的实践活动能力越来越强而不断改变。人的善恶、人的理性，都是人的劳动本性的外在表现，是社会属性与自然属性的统一。从人的劳动性出发，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历史发展有其特定规律，即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反作用，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伴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最终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阶级斗争是阶级对立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阶级斗争必然要导致无产阶级专政。

可以看到，儒家、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三家不仅研究问题的思路大体相同，而且三家所追求的人类社会终极目标也基本相似，总体上都是实现人们的幸福，包括财富的富足和尊严的平等。因此，富足与平等应该可以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

如果以富足和平等来衡量当今的世界，可以看到 ：在富足方面，虽然发达国家的民众已经全面实现衣食无忧，但仍有许多发展中国家被饥饿所困扰 ；在平等方面，西方发达国家实行的民主选举制度，似乎实现了政治权利的完全平等，但这种民主选举仅是富人的游戏，广大普通民众远没有获得实质的民主权利。

而且，如同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所言，随着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和大数据等科学技术的发展，一般劳动者所从事的大量简单而重复的生产和服务工作将被机器人所取代 ；富人们则凭借其财富和权势，可以优先获得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大数据所加持的超凡智力。此时，富人们不仅拥有通过继承而来的庞大资产，而且不再需要广大普通民众为他们进行生产和服务，也不再需要普遍民众中的才智突出者为其出谋划策。社会将会出现广大的“无用阶级”。

如果世界的发展真如赫拉利所说，那么到那个时候，富有的资本家们就可以撕开伪善的面纱，把“无用阶级”的普罗大众像扫灰尘一般抛在一边，自身将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民主、自由、平等将不复存在。“神”“尘”对峙社会将是当今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尽头。因此，为了最终实现资本主义经典思想家们所标榜的每个人的自由、民主、平等和幸福，就需要在现有美式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上继续进行演进。

看来，西方民主制度获得冷战的胜利，并不意味着历史的终结。人类社会的各种制度还将继续演进。赫拉利虽然用未来的“无用阶级”回击了历史终结论，但这仅能够说明未来科学技术对现行资本主义制度的冲击，至于社会制度将如何演进以适应科学技术的冲击，实现全体民众的富足与平等，赫拉利没有说。这仍然需要有个新解释。

郑老师在遵循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和“人性—关系—制度—幸福”基本思路的基础上，吸收和借鉴历代先贤们的智慧，从人类文明融合的角度，提出了他的人类社会文明演变新学说。

遵循先贤们的共性思维（人性—关系—制度—幸福）和共同目标（富足与平等），笔者认为，具有劳动天性的人类，天生是社会性动物，天然地以族群的形态存在，长久以来都在为解决无限财富需求与有限财富供给的根本矛盾而奋斗。这种奋斗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从历史横切面看，任何时代的任何族群，都是由具有“善恶两念”“名利双求”两种天性和“才能不一”“背景不同”两种天差的诸多人员构成。

在科技水平和社会观念的制约下，族群成员在各自人性的自我意识和意向性作用下相互联系，形成各种社会关系。通过这些社会关系，人们相互协作，共同创造各种财富以满足每个人乃至整个族群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另一方面，从历史纵深看，在族群（氏族、民族、国家）内部的各种社会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充满着各种矛盾。通过这些社会关系，围绕不同的社会矛盾，人们相互协作、相互斗争，推动族群内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社会观念的更新 ；科技与观念的发展又进一步推动社会关系的发展 ；科技、观念与社会关系的螺旋式发展共同推动着族群的文明进步。同时，天然存在利益矛盾的各族群之间，通过这些社会关系进行各个层面的接触、交流和碰撞，推动着族群间文明互鉴融合。无数个族群内的文明进步和族群间的文明融合，共同促成了全人类的文明发展。文明的不断进步，就意味着财富创造能力的不断提升，不断满足人们无尽的需求。

正是在矛盾斗争的推动下，人类文明演进呈现一个发展趋势 ：科学技术越趋发达，财富创造越趋高效；社会观念越趋相互尊重，权力和财富分配越趋相对平等。经过千百年的融合发展，当前世界各国在国际政治、科学技术、经济活动等方面实现了全面同化，以及在国家政治上的微小差别。

然而，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的人民没有实现物质上的富足和精神上的平等。而且，科学技术正在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向前发展，将严重冲击现有的社会观念和各国社会关系，人类文明发展演变的进程远没有结束，历史绝没有终结。

遵循既往文明的发展趋势，结合科学技术发展态势，在可预测的不远将来，人类文明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国际性根本矛盾主导期。在该阶段，文明发展的总体趋势是：科学技术向智能革命发展，社会观念更趋相互尊重，国家权力关系趋于权财分离，财富所有关系趋公私适配，机器生产效率更趋高效，财富分配更向有才者倾斜。

——摘录自《变局谋节——新制胜之道》